仙途一片抽象啊(149)
“……是,师兄。”
裴响无言以对,语气似低落下去。
半晌没人说话了,裴响好像决定眼睁睁地放任师兄离开。
白翎略一思索,直接掏钥匙捅开了房门,大声道:“锵锵锵锵!没想到吧哈哈哈,掌柜跟我说了,这钥匙能开房里所有的锁!……哎呀,你坐地上干嘛。”
房门推开一尺,恰好容白翎伸进去脑袋。
只见师弟背抵房门坐着,刚才好像手撑额头、心烦意乱,不料被白翎打了个措手不及,于是愕然地仰起脸,正对上白翎灿烂的笑颜。
裴响喃喃道:“师、师兄……”
“对啦,是我,来解救被绑架的师弟呢。让开点——别夹到手。”
白翎闪入屋内,发出心满意足的赞叹声。壁灯橙黄的光晕不算明亮,但照着宽敞华贵的居室,似为所有装潢镀上了一层古色古香的釉彩。
卧厢亦有露台,月影波光,可堪入梦。白翎伸着懒腰,把外袍脱了一甩,面朝下扑在床上。
他这一扑,简直此生不想再起来了。等使出毕生功力,终于战胜豪华软榻温柔乡,白翎侧身支起脑袋,看见师弟拿着他的外袍,站在衣柜前。
“怎么啦?看那么久。”白翎好奇地问。
“袖口开了一角。”裴响从芥子袋里取出一物,和外袍一同放在桌上,把旁边的烛台点亮。
白翎见他拿出来的,竟然是针线盒子,两眼一睁,当即鲤鱼打挺下了地,坐到裴响对面。
裴响见他目光灼灼,穿针引线的动作顿住,道:“你不是要出去走走吗?”
“等下再去也没事!你还会做针线活?”白翎双手托腮,满面毫不掩饰的惊喜。
裴响道:“独自起居,偶尔罢了。”
白翎:“很厉害啊——”
裴响还未完全褪色的耳朵又要烧起来了,闭一闭眼,说:“缝得不好。”
“会缝就很了不起啊,我总扎到手。”白翎想起上辈子在福利院的事情,半是央求半是催促地说,“缝吧缝吧,别人肯定没有小师弟亲手补的衣服,我以后就是全霁青道场最神气的师兄!”
“别!”
没想到,裴响忽然提高了音调,脸色也愈发苍白。衬着他通红的耳廓,十分明显。
白翎确认了师弟心中有事,双眼微弯,说:“为什么?”
“不要……不要告诉别人。”
裴响深潭一般的眼底,泛起重重涟漪。他略含怨意,看着白翎道:“我们这样,对不住诸葛师兄。”
白翎:“……啊?”
白翎呆滞了足以让修真界归尘那么长的时间后,霍然起立:“你说对不住谁?!”
“渡尘真人,诸葛……”
“我不是真的要你再说一遍!!!不许说了!好好缝你的、不是、缝我的衣服去!!”
白翎简直要抱头大喊,却猛然意识到,他这样崩溃的样子就跟被裴响说中了似的。
果不其然,裴响怔怔地望他片刻,倏然垂首,快速补好了外袍的豁口。
只是这位年少成名的剑修,手竟然在抖。
裴响没有自谦,不擅长的事就是不擅长,缝出来的针脚七扭八歪。可是白翎接在手里,忍不住细细地摩挲两把,接着便听见师弟强行转冷的声音:
“抱歉。双人夜行,太过逾矩,恕我难以相随。师兄,请你早去早回,以免……以免让师尊担忧。晚上我在前厅露台静坐,不会踏进卧厢,烦请自便。”
白翎板着脸拒绝:“不可能,哪有当师兄的自己享福,让师弟受罪!”
“若不如此,难道二人深夜共处一室吗?”
“……”
白翎把“你睡床头,我睡床尾”的提议吞回了肚子里,哼笑道:“好啊,那我今晚不回来了。你好好睡觉,可以了吧!”
于是轮到了裴响沉默。
显然,他对白翎完全不放心。这位凭空冒出来的师兄古灵精怪,吊儿郎当,但好像稍一不慎,就会变成流水从指间溜走,怎么都抓不住,就和他神乎其神地出现一样。
裴响脑内天人交战,白翎一看他神色便知。但如果把当初结侣的实情相告,保不齐又会触发灵台枷,实在可恨。
难道让师弟永远误会下去?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划清两人界限?
好不容易重逢同行,白翎可受不了这气!
他突发奇想,道:“其实,我们早就对不住诸葛师兄了。”
裴响:“……你说什么?”
白翎幽幽叹息,故意将身一转,假装不愿提起。可他这句话石破天惊,砸得裴响双目微睁,少见地露出了全部眸子。
他脸上血色褪尽,近乎惨白。然而仅过了须臾,大片的潮红涌上面颊,连眼眶都被逼红了,目光一动不动地钉在白翎背上。
白翎已走到门前,就要出去。下一刻,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从身侧按在门上,“砰”地一声,把刚开一条缝的房门大力关紧。
白翎眼睫一颤,作势握住门把,道:“不能再说了。说下去灵台枷又害你,那怎么办……”
裴响另一只手也从背后袭来,先是握住他拉门的手,又触电般松开,往上压住房门。这下,白翎整个人被师弟困在双臂间。换句话说,他被裴响环抱着,白翎稍一转身,便感到二人的衣物厮磨,发丝相蹭。
“咦?你——你这也不太对嘛师弟——”
白翎拖长尾音,刚想回身面对师弟,就被按住了肩膀。裴响不许他转,低声道:“别动!”
嗓音冷峻,俨然已乱了心神,没克制好语气。裴响说罢便意识到了自己失态,放缓说:“请师兄……说完再……”
话中藏着细微的颤抖,白翎立时心软了。反正是他糊弄师弟,细究下来,还搞不清谁对不住谁呢。
白翎说:“我不能讲得太明白,你头上钉着那玩意儿,发作起来讲了白讲。总之,我确实和师兄结侣了没错,但我心悦的,另有其人。剩下的……剩下的你自己猜!”
他使劲一挣,开门窜了出去,扶着门框,连珠炮似的道:“师兄半身入魔,是因为难过情关。你猜他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戴绿帽可是对一个男人最沉重的打击啊!我又为什么假死?我堂堂展月一脉二弟子,究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伤风败俗的事情,才被迫假死谢罪!还有你,师弟,你自己都察觉了,我们可不一般啊!我一复活就来找你,还带你千里迢迢、来这新河郡,查找搜魂术的解法……你认为我那非来不可的理由,到底是为谁?!”
这一番慷慨陈词,总算把多日来的郁气一吐为快。白翎出于演艺素养,脸上沉痛不已,含恨带怨地望着裴响,把满面空白的师弟说得如遭雷劈。
但在白翎心中,早已是仰天大笑,乐极快极——他真是天才啊,真相不能告诉师弟,假话还不能说么?胡编乱造本就是他的看家本领,这样既把事情圆了回来,又让师弟摆正了他们的关系,岂不美哉?
对不住了,师兄!
白翎心底里,对远在魔域沉浮的诸葛悟拜了三拜。他紧盯着裴响的神色变化,只见黑衣剑修的身影一晃再晃,摇摇欲坠。
百年不见,裴响纵使经过了笑忘门的浴血厮杀,手里不知有几多邪魔性命,但他对自我的道德约束依旧严苛,此时乍听得这般惊世骇俗的见闻,素来淡漠的面容上,无数种情绪交替冲击,变幻莫测。
一时间,白翎有点心虚。
他若直白说谎,裴响的灵台枷毫无反应,便会让谎言不攻自破。所以,白翎采用了强烈的暗示,即便灵台枷没起效,也可以说是裴响并非回忆、只是猜测的缘故。
没想到,留白比浓墨更直击人心。
白翎怕师弟想不开,小声道:“我跟师兄是师长之命,不得不从,又不是先决定跟他结侣,再和心上人搞到一起的……最后被棒打鸳鸯,我已经很惨了,心上人还不认我,惨上加惨。要是他只惦记什么人伦啊、名声啊,最后和我一刀两断,那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也要去钉个灵台枷,把他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