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159)
此时的裴响,目光幽深。他已站得笔直,垂眸看着还蹲地上的白翎,神色晦暗不明。
少顷,裴响嗓音微哑,道:“师兄,这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
白翎仅茫然了片刻,倏地反应过来,啼笑皆非。
他下意识地瞄向裴响某处,见没什么不妥,表情几番变化,啧啧称奇:“厉害啊,阿响,你道心稳固得很嘛!比之前掉水里强多了?嗯,不过那时候大家都湿淋淋的,我还不小心……哎呀,不管怎样,刚才是师兄考虑不周,委屈你了哈哈哈哈——你,你还好吗?对不起!哈哈哈哈哈……”
白翎越说越忍不下去,跌坐在地,放声大笑。
不过他笑着笑着,又觉得怪:师弟都被轻薄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没有铁青着脸、通红着眼,斥责他品德不端言行无状?不仅如此,一双黑缎长靴缓步踏近,裴响还朝他走过来了!
白翎:“……诶?”
白翎笑得眼中带泪,被阴影兜头盖下,后知后觉危险降临。他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无故发毛,感觉捅了大篓子。
裴响也单屈膝跪地,一手搭膝,对他说:“是否继续?”
“……”白翎眨眨眼,笑意还凝固在脸上。
裴响道:“师兄不是猜我被狐狸精上身么。怎么,不想知道答案了?”
“这……”白翎眼珠乱转,笑不出来,慢慢往后退,结果一下便抵到了围栏长椅。
裴响说:“我近日忽觉乏累。”
“一定是读书读晕了。”
“前夜回府,途径山腰野坟。”
“什么野坟?那都是道场前辈!”
“我的衣服上多出了兽类毛发。”
“……”
“是狐狸的。”
“………………”
对方只攻不守,打得白翎节节败退。他再也待不下去,直接操起神行术,三十六计走为上。至于夺舍师弟的玩意儿,等着请师兄定夺吧!
然而,裴响稍一伸手,便把白翎拦腰揽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旋步起身,坐回了凉亭的飞来椅。白翎眼前一花,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就这样被带着往下坐,正落在师弟腿上。
白翎:“?”
师弟恐怕不是被狐狸精夺舍了,他是拜狐狸精为师了吧!!!狐狸精混进道场开讲坛了吗?!
白翎震惊道:“阿响,你……”
“我看师兄以前,待我很是亲近。为何一夜之间,退缩至此?”裴响专注地望着他,像请教仙师一般问道,“不能同往常一样么。”
“一夜之间性情大变的……明明是你好不好?”
在这瞬间,白翎再度晃神。他一把推开裴响,连退数步,幻觉又出现了!
但,这次的幻觉更加厉害,他不在原地,而是在本该报到的讲坛坐席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讲师的嗓音历历在耳,白翎不小心在前排学子的背上洒下一串墨点,连忙偷偷搓起了“浣纱咒”。
孰真孰假,孰虚孰实?
一阵剧痛钻入脑海,像要把他的头从中劈开,往前伸出两条路,一条路通往既定事实,幕幕情景按部就班;一条路通往万丈虚空,但阿响就在虚空之中!
是吗?
虚空中的,是阿响吗?
可是在另一边的无数幅画面上,也有一个阿响啊!
裴响发现他双手抱头,神情立变,快速念咒。正是太徵道君所授,让他能跳跃至与他相关记忆的法诀。
周遭刹那开裂,纷纷扬扬,散作飞蓬。白翎如被惊雷击中,短暂地恢复了清醒。
他明白裴响要做什么了。失忆之人,对曾经的自我根本没有认同,裴响岂会安于旁观?他开辟了另一种弥补记忆的方法——
直接覆盖回忆里的自己,取代他,和师兄创造新的过去!
彼我非我,妒火滔天。
朦胧间,白翎听见师弟幽幽的声音:“师兄,抱歉。我变不回他,要让你失望了。”
第120章 一百二十、复盘
白翎由梦到醒,浑浑噩噩,周而复始,浮浮沉沉。
裴响对他的观察细致入微,所以除了第一次转换场景时,白翎的脑袋差点分家了,后来再未感到疼痛。
但凡裴响覆盖过去的自己、又因走岔了路即将穿帮时,他就会卡在白翎苏醒前,切换到下一段记忆。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少遭。
起初,白翎全然不觉,但这是他的心境,次数多了之后,他醒得越来越快。裴响不得不有所收敛,效仿曾经的自我行事,可他毕竟丢失了记忆,只要“夺舍”,难免生出纰漏,逃不过白翎的眼睛。
他懂白翎,白翎又何尝不是对师弟了若指掌,抓破绽越来越快。最后,两人几乎在心境中你追我逃,不过谁追谁逃,尚未可知。
直到火神冢大战问鼎一脉,裴响终于是彻底玩脱了——他亲手杀了李德。
那个上一次道会,把白翎打得奄奄一息的主犯,来不及诈尸逃跑,就被全场人的兵器万仞穿心。始作俑者,自然是某位先天剑骨了。
如此一来,回忆里的世界出现了无法解释的错误,在裴响再次跳过时,白翎从背后抱住他,捂住了师弟的嘴。
法诀只念到一半,心境将变未变,全乱套了。
白翎埋头在师弟的后颈上,用额头抵着他的反骨,叹道:“阿响,你尽兴了吗?再这样下去,就剩下碎片了。以前我们还小,总有些事不圆满,你要把每一件都重来呀?我是没力气陪你胡闹了。”
白翎感到晕眩,身前忽的一空,裴响回身接住了他。
白翎的心境像一条河,无数画面在两人周围,不停地奔流向前。他们漂浮在不停歇的日夜里,裴响冰封已久的神情,终有几分动容。
他自知有错,低头道:“师兄。李德那样害你,以前的我做不到,现在,我可以了。”
“可是你知道啊,他早死了,渣都不剩。”白翎扬起微笑,忍不住戳了一下师弟的脸,说,“那时候我们才认识几天?你难道刚听了李德造孽、就冲去问鼎一脉的山头找他拼命?哈哈哈哈……你还有点烦我呢。知道李德的事情后,你可怜我,表面没说什么,实际上对我更加忍让,这我倒是清楚。已经很可爱了,不是吗?”
裴响为了让他舒服些,屈膝跪地,白翎恰好能倚在他怀里,不过一口气说了许多,又喘不上气。
裴响的眼睫也垂了下来,眼眸被掩去大半,情绪难辨。
白翎拍拍师弟,道:“你后悔以前做的不够好,我却觉得好极了。不过阿响,我现在半梦半醒,最多再让你看两三幕,就完全醒了。你还想看哪一段?”
当他完全醒转,意味着观心结束。
短期内不能多次被搜魂,否则容易神智失常。
裴响必须做出选择,他抬起手,缕缕画卷淌过指尖,似流动的丹青。白翎好奇是什么感觉,也伸出手,搭在师弟的掌心。
不料,当二人同心协力,霎时身如飞燕,一齐掉进了某片时空。
霁青道场的北部,地广人稀。
正值入夜,天色昏暗。白翎身子一晃,撞到身后的师弟,被他扶住。
白翎思索道:“虞渊附近……这是婚典前?”
婚典之后,他再没闲情雅致去虞渊晃了。不远处,铁塔高耸入云,塔身烛火通明,灵池宝光大盛。
白翎心头一动,暗道不好——若他没有记错,两人从虞渊到全性塔那次,干了很了不得的大事。
阿响肯定不记得吧?
白翎忽生心虚,没想到两人误打误撞,快进到这儿了。好像和家里小孩看电影,因为到了睡觉时间狂拉进度条,结果荧幕主角正好在上映少儿不宜片段似的。
而且因白翎半醒不醒,他现在和裴响一样,也成了回忆的旁观者。
白翎莫名地焦躁起来。
他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就算了,和师弟一起围观就太尴尬了吧?何况他们干“那件事”的时候,白翎有所误会,狂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