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147)
白翎哈哈出声,心知顾怜肯定被当成异想天开、幻想自己是当世剑仙的地主家傻儿子了。而且糖画能还原的形状有限,在顾怜眼里,他拿着《梦微道君降妖伏魔斗阵图》,在路人眼里,根本不知道剑轮是什么,只当他画了个刺猬精。
一个幼童指着顾怜的糖画大叫:“豪猪!!”
不要命的小家伙立即被家长捂嘴抱走了,徒留满面震惊的顾怜,还有爆发出大笑的白翎。
霎时间,顾怜的脸上五颜六色,什么情绪都走了一遭。他本来不敢信小孩说的是他的宝贝糖画,但看白翎笑得直不起腰、差点脚滑翻进路边沟里,又被裴响一把捞住扶起来,顾怜再迟钝也明白了。
白翎没想到自己腹诽的“刺猬”输人一头,高手在民间。糖画铺子的老板见势不妙,推着车飞快跑了。
顾怜的气无处撒,直直向白翎走来。
白翎立即搭住师弟的双肩,把他移到身前,高声说:“师尊!这可是大街上,师祖的颜面啊——你还要不要了!”
顾怜愤怒地绕过裴响:“孽徒,你刚才笑什么?出来,你有种出来,本尊座下绝无缩头乌龟!”
“师弟罩着我,怎么能算我缩头乌龟呢?明明是兄友弟恭,师尊你该高兴的嘛。哎呀,不要转圈好不好,你让师弟怎么办?”
白翎始终紧贴着裴响,时不时探头,笑眯眯说个不停。
顾怜却自持身份,不能离弟子太近、真和他们打成一片,所以十分受制,几次三番挠白翎都被躲开了。
终于,顾怜的怒火在白翎喊出“谁要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不少孩子在旁围观,闻有此言,跃跃欲试,结果被顾怜一声咆哮轰得作鸟兽散。
裴响低低地说:“白师兄。”
“师尊你这么凶干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呢。你这一吼,小孩晚上要做噩梦的。不愧是梦微道君,能治小儿夜啼嘢——”
白翎把脑袋从师弟的手臂旁伸出去,故作正经表情,嘴皮子喋喋不休。他和顾怜斗到兴头上,浑然没听见上方传来的微哑嗓音。
裴响又道:“白师兄……”
顾怜一掌劈来,白翎瞬间闪避,不料姜还是老的辣,顾怜同时移步,以糖画作剑,在另一边等着他。
白翎倒不会被糖画伤着,顾怜也气归气、不至于在凡俗闹市动真格的。只是,凝固的糖浆黏糊糊的,白翎的幕篱垂纱白如雪,但凡沾上,就是蜡黄的糖印子。
顾怜冷笑道:“给你印上,看你还幸灾乐祸否——”
裴响将眼一闭,道:“师兄!”
霎时间,白翎随意晃出的身形止住了。他本来并未运动身法,忽听这声呼唤,却屏息凝神,停在原处,唯有纱帘与满身的衣袂一飘。
顾怜亦放下糖画,疑神疑鬼地扫视他俩。
白翎的笑稍稍凝定,片刻后,蓦地想起什么似的,松开师弟双臂,连退两步。
他望着裴响背影,问:“你刚叫我什么?”
裴响轻按眉心,转向他道:“介于诸葛师兄不在此地,这般称谓,并无不妥。只是……”
他顿了顿,白翎立刻问:“只是什么?”
“……没什么。”裴响的眼底似有许多东西一闪而过,而他本人也无从捕捉。他最终道,“离山庄很近了。”
白翎却说:“既然已经喊我师兄了,就不许喊回别的什么了喔?”
裴响微怔,不大自然地低下头,并未应答。他抚向耳垂,可是再看指尖,没有血迹。
顾怜幽幽道:“怎么,觉得很熟悉?”
裴响无声地点点头,看向白翎。他双眼历来幽深,年少时就如两汪潭水,光也照不进去。白翎迎上他的视线,心尖惴惴,不知师弟是何感受。
少顷,裴响道:“脑海中的记忆,一经松动,便会引发灵台枷。”
他一眼不错地盯着白翎,说:“但我对你,有很多别的记忆。手,肩,气息,甚至一些声音。不是画面,却更……”
白翎捂住他的嘴,将越发吃力、一字一顿的话止于裴响口中。未竟的话语变作温凉吐息,散在他指间。
他另一只手摊开在裴响耳下,接住一滴鲜红的血珠。
白翎轻声说:“好了,师弟,先说这么多。”
裴响沉默地一垂眼睫,以示顺从。然后,就在白翎松手的刹那,他完全遵循本能的倾向,稍稍往白翎的掌心一靠。
仿佛在许多年前,他曾做过一模一样的动作。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住店
红日山庄临水而建,凡是在此下榻的客人,皆能欣赏“清波浣月”的美景。
白翎进入山庄,眼前是无数条并行向前的凌空栈道。栈道由半透明的琉璃打造,悬于河岸上空。此时清辉普照,幽蓝的河水一浪接一浪,在行人的脚下涨落,染上灯火的迷离色彩。
三人来到山庄大堂,管弦丝竹之声靡靡回响,焚香的烟气如祥云缭绕。
即便在此,也时不时有仙像伫立——或许说人像更为合适,毕竟新河郡是不奉仙道的地方。
顾怜依然拿着糖画,不过把“剑轮”都啃下来吃了。订房的任务自然落在了白翎身上,他走向柜台,不料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似乎遇到了难题,和掌柜扯皮已久。此人穿一袭布衣,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杂毛颇多。
他身旁立着几具麻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形似人身,不过直立着,令白翎一时片刻拿不准,那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是假人倒好,若是真人,八成是死的,难怪掌柜面如菜色,连连摆手。
而让白翎感到熟悉的,是男子手边的金环长刀,还有他拿着的斗笠。
白翎唤道:“尹兄?”
男子闻言回头,白翎笑道:“你好啊尹兄!果然是你!”
多日、或者说多年不见,尹真依然是那张英俊但死气沉沉,好像活腻歪了的脸。他听见白翎对上他时总说的开场白,亦顷刻认出了他,道:“并不好。”
白翎走近道:“此话怎讲?尹兄你的衣服呢,怎么换颜色啦?”
“这就是不好的所在了。”尹真半死不活地说,“五十年前,我着了一次道,醒来被扒得一干二净。”
白翎:“啊?!”
“我们散修是这样的。寻常到处捡垃圾,稍一不慎,自己也是待捡的垃圾。我不过是喜穿红衣而已,却教旁人以为,我衣上有什么神通,故而一件不留。晦气。”
白翎想笑但是忍住了。反正要排队,他干脆站在队伍里,边排队边和尹真聊天,佯装同情地说:“这样啊,好惨好惨。那些人真是,后来该发现你的衣物没门道了吧?居然也不还给你。”
“还给我?他们?嗤。不仅没还,发现没捞着好,还回来画了我□□的画像,勒索我为他们卖命。”尹真没好气地啐道。
这下白翎忍不住了,要笑不笑:“啊……太、太惨了尹兄,这么久不见,原来你经历了这么多……”
“你想笑笑吧。人生在世,难免阴沟翻船。”尹真却只是哼了一气,瘫着脸道,“反正自那之后,我穿什么都随便了。当初的斗笠早被偷了,这是新买的。”
“没事,没事。尹兄,你一看就是有故事的男人。”白翎发出了言不由衷的安慰。
尹真道:“什么有事没事,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没事了。”
白翎终于低头笑出声,说:“我前天还去霁青商行找你来着,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没想到在这碰上了,尹兄在忙什么?”
“呵呵。”尹真一指白麻布裹着的几具,“有个傻鸟尸修,赶尸送错了方向,求爷爷告奶奶的找顺风剑。赏金还行,我的顺风刀便也未尝不利。结果来早了,得住一晚,要防这些玩意儿尸变,又要住阳气重的地方,不好去荒郊野外露宿。城中一家收我的客栈都没有,这是最后一家!喂掌柜的,双倍价钱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