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一片抽象啊(247)
顾怜为何到死前才留书于他?
为何不直接把猜疑公之于众,让大伙儿都想通展月的真面目?
因为全天下人,都寄希望于阴阳契,寄希望于白翎复活,彻底诛杀展月!
但现在白翎知道了,阴阳契能杀的人早已陨落,根本奈何不了即将飞升的鸠占鹊巢之辈。
他也明白了,为何斩月已死,阴阳契仍存——他的魂魄被千万名旧河郡冤魂当作了活石人,他们为了保护后辈,全力将斩月的亡灵镇压在霁青河下。
白翎在与斩月化成的怨灵交手时,曾看他寻找自己的剑。
七柄仙剑,无一例外,远在彼时的霁青河畔,展月手边。
而现在的斩月亡魂,已被尹真借机取走碧落幡后,借另外两具法力高强的怨灵形成古往今来第一可怖的三魂阵,埋在他预备渡劫的法场内,以那三灵搏杀的冲天怨气,当他祭坛灵焰的燃料。
小妖们跟了过来,围在他脚边。
老板小妖问:“恩公,你刚才心跳得好快。你要去救另一位恩公了吗?”
“阿响……”
白翎一直将师弟的遗书攥在手里,不曾打开。好像不启封、不看见里面的东西的话,就可以当师弟平安无恙,还在身边。
可他其实不打开也知道信封里装着什么。
那点凸起的形状,是一枚戒指。
白翎本想用来向师弟求婚的对戒,属于他的那枚,已经被取走了。留下的这枚属于白翎——是不是师弟临走前想以此告诉他,师兄,我答应了?
青年注视着门外某处,恍若出神。
强烈的愤怒在心底激荡,他面上并无表情,心中却怒火滔天。
在某个霎那,灵台里的功法发生了变动。一如多年前,与师弟心意相通的那一刻,“喜怒忧惧”中的“喜”,短暂地变成了“爱”。
此时此刻,“怒”也揭去了假面,露出深藏其后的“恨”。
白翎第一时间察觉了变化,依然是很快的闪烁,转瞬回复原状,但他隐约意识到,当功法修至大成,必然是他将“喜怒忧惧”的终极都感悟一遭,得出“爱恨”的后面二字。
爱恨……情仇?
白翎自认为小时候的成语填空做得不好。
他定了定神,终究把裴响留给他的信拆开,取出剩下的这枚素银指环。
不料当他启封时,信里藏的符箓应验了他的气息,即刻唤醒指环。黯淡的银戒散成千丝万缕银线,环绕在白翎身旁。
“花谕?!”白翎咬牙道,“阿响留着你做什么!他、他连剑都不带——”
岂不是送上门去任人宰割?!!
银线安静地围着他,轻盈纤细得如辉如雾,只有白翎知道,每一根银线都能削金断玉,杀人无形。
裴响却将此剑也留给了他……白翎总算惦记起了自己的剑,尝试感应片刻,发现“拂钧”和“凉紫”竟然在裴府外,而且一刻不停地移动着。
原来那俩家伙自他死后,一直在为他的安眠之地守城。可惜城门失守,仙剑不得已退居宅门,日夜不息地斩除邪魔。
白翎试着在心中感召,同时伸手向前,掌心向上。
下一刻,一阵异动的涟漪在心头涌起,一柄熟悉的双色剑粼粼浮现,在他的掌上归位。
剑身震颤不休,剑锋魔血尚温。
白翎屈指一弹,振落猩红的血迹,道:“你们……倒是挺乖。”
剑比人乖多了,白翎苦涩地想。
剑吟阵阵,倾诉着思念。白衣青年忽然转身去屏风后,换了身衣服,然后才手握剑柄,推开了门。
小妖们看见他的装束,目瞪口呆。白翎则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大步走到阶下。
他已经想到了,新的办法。
死仇唯有血可解,他已经想到了无需阴阳契、也能杀死展月的新办法!
满院的人看见他露面,无不停手,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见星真人!!!”
“救世主——”
白翎内外俱宁,双目澄净无波。
他一袭红衣,立在檐下。风吹衣动,正红色的衣袍猎猎翻飞,明于星火,烈如朱砂。衬着他清俊皎洁的容貌,像是红花从彼岸而来,燃烧盛放。在他周围,细密的银丝浮动缭绕,如闲云,如飞雪,更似万载不灭的星辉。
恍惚间,人们看见了许多先贤的影子。
不论是墨蓝法袍的乾道,还是水红罗裙的女修,抑或满身柳枝的老者,以及背负剑轮的少年。
到最后,纵使仙姿各异,出现在他们身上的风骨皆趋于唯一。
山岳压顶又有何惧,修道者唯有持剑向前,力破万难!
“各位准备得如何?”
红衣青年向人们颔首致意,微微笑道,“我们天亮出发。”
第187章 一百八十七、日落
四城联合,却没能等到天亮。
往常的日出时分到来之际,上万名民众聚集在各自的城池出口,等待阳光普照大地,驱散荒原上流窜的魔物。
然而,当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火红的圆日冉冉升起,一支万钧铁石凝成的长箭,在众目睽睽之下划过了天宇!
那支箭飞得极慢,但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离得太远——真实的速度必然如地崩山摧、彗星凌空,裹挟着撕裂天幕的罡风,途经昼与夜的边缘。
一箭贯日!
曾经斩月仙师以灵泉再造的太阳,被霁青道场发出的箭矢射中了。霎时间,金轮疾坠,朝霞骤熄,整片天空陷入了黑暗。
火球被箭镞蕴含的魔气污染,极速闪烁着下落,灵力和魔气爆发出滚滚尘烟,随之砸进了浩瀚东海。
天黑了。
群魔狂喜,从被它们刨得千疮百孔的地下钻出来,发出此起彼伏的长嗥。幸存的人们陷入了恐慌,阵营大乱,绝望的情绪四处蔓延。
此时的白翎,正在屋中,与一人对坐。
外边的声音还没传进来,而他和对面的男人已经僵持了快一个时辰。说是僵持,其实只是白翎示意他坐下,之后两人各一瓮酒,沉默对饮,谁也不说话。
酒是用来麻痹伤患的烈酒,远征带不了太多,索性把剩下的都堆在屋里,准备临行时一把火点了,以此吸引魔物。
修士的境界到了元婴之后,道心便趋于稳固,轻易无法喝醉。甚至由于辟谷,酒水入腹催发,转瞬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
于是两人一杯接一杯,一盏接一盏,根本不会醉地喝着苦涩的药酒,静候着出发的那一刻。
白翎还算喝得克制,更多时候在想事情。对面之人却喝到最后,嫌酒樽太浅,直接抱起酒瓮,对着瓮口豪饮。
淋漓的酒浆溅在他脸上发上,流满了衣襟。陈旧的赭袍已经褪色,主人却无心修复,酒水染得衣摆深一块浅一块,甚至滴在地上。
贾济胡子拉碴,萎靡不振,形貌已如老叟。他斑白的乱发间,一双浑浊的眼睛衬着被打断的鹰钩鼻,浑浑噩噩。
白翎坐在繁复的吉服中间,神色淡然。
他双目清明,不过颊边一抹病态的薄红,不知是酒意熏发,还是喜服映染。
时辰将至,青年起身道:“计划已经说了,我不会求你什么。贾济,你现在是太徵一脉的掌门,也是新河郡的城主。不信我也无妨,一切随你。”
“随我?哈!”委顿在地的男人喷出酒气,道,“怎么随我!你都哄得所有人跟你跑了——你可是救世主啊白翎!我能留住多少人?我能护住多少人?你这十年是睡得爽了,可知我等是怎么过来的!”
青年目视门外,浅浅一笑:“所以我该干我该干的事了。贾济,你可以不参与,没人逼你。”
“一副要带我们去送死的口气,说没人逼我——哈哈哈哈!”贾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把酒坛子一砸,满地碎片。
他恶声恶气地说:“本尊可没力气陪你胡闹!我受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我的妻子儿女全死在魔物手上,我受够了!!!白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舍不得裴响那条命!让他去当展月的替身又怎样?他们好不容易谈妥,你非要去搅局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