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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郎(47)

作者:常叁思 时间:2018-01-11 20:19 标签:都市情缘 欢喜冤家 古穿今

  “在说心里话,”权微有点嫌弃地眯着眼睛科普,“这儿是个景点,以前叫石花台,石头开花的石花,清朝改成了实话台,说实话的实话,每天都很多人在这边鬼吼鬼叫。”
  他话音刚落,刚叫着慧慧的男声又吼了一嗓子,“啊”了很长一串。
  杨桢被吓了一跳,他性格安静,不是很能理解这种声嘶力竭的爱意,但说不定这个男生正常状态下也是一个冷静的人,只是感情沸腾的水汽冲破了理智的壶盖而已。
  他目前离这种失控的状态还有段距离,杨桢压抑住那点兔死狐悲的心酸,目光清亮地戏谑道:“你半夜忽然转到这里来,是不是也有什么心里话要说?”
  权微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没有,我的心里话基本都活不到过夜,这里比较适合那种什么都放在心里磨的人。”
  杨桢心说是我,可嘴上没法承认。
  这里虽然叫实话台,可是没有人会真的过来说实话,充其量只有求而不得、酸溜溜的小年轻会过来发泄,说的话不是爱谁就是谁不爱我,万变不离爱情这个宗旨。
  他喜欢权微,权微又带他到这里来,承认自己有心事的话,就好像是在宣告他心里有人而不敢说似的。而且杨桢的心里话不止有感情问题,还有来历不明,两者都不好说,不可说。
  杨桢不搭腔,脚步不停地上了实话台。
  这是一块由巨大的天然石材拼凑成的平台,石头上有着像是沁纹或是等高线似的密集花纹,石头半面傍地半面临水,沿着水的一圈修着木质的防护栏杆,不少年轻人就在栏杆边上,偶尔冲着夜空挥舞和嘶喊,有人欢笑有人哭,脸上的甜蜜和伤心都浓得扎眼。  
  权微从旁边冒出来,没头没脑地催促说:“你快过去吼两嗓子,然后我们就走。”
  “吼什么?”杨桢下意识顺着他的话在作答,说完又觉得逻辑不对,哭笑不得地问道,“不对,我为什么要过去吼?”
  权微半侧着身体,忽然抬起左手,自下而上地用屈着的食指侧面在杨桢的下巴上蹭了一下:“因为你是个心里磨,演技很差那种。”
  这个动作自然而亲昵,像只冰凉的羽毛一样从下巴上刮过,杨桢怔在原地,差点以为权微是知道了什么,十八般心思霎时如同滚滚红尘一样向他扑来。
  在自己是一道霸占他人躯体魂魄的事上,杨桢确定自己掩饰得很好,脑缺血这个病症也恰到好处,以权微连玄幻小说和电视都不看的正常思维来看,他应该猜不到自己是个黄沙里来的古人。
  那么权微能知道自己心里在磨什么呢?
  实话台演变成的表白台无形中误导了杨桢的想法,他以为权微是窥破了自己的心思,知道了态度还能这么温和,也许是心智开明对gay一视同仁,又或许是……
  杨桢浑身的肌肉一瞬间绷紧,险些被脑子里的假设电得眼前发光,他去看权微的眼睛,嗓音油然暗沉了两分:“我怎么了我?”
  他心里兀自翻江倒海,但传达到脸上的却不足万分之一,在权微看来杨桢的变化也就是没笑了,要感应他这分秒之间的开窍根本不可能,因为连最先进的科学实验都做不到。
  意念翻不动一张薄纸,也很难真的靠心有灵犀传达什么,如果想表达一件事,只有语言最为清晰明了。
  权微心里的疙瘩还是看完电影之后的那一颗,他见杨桢反复装傻,牵着不走的样子让人来气,不过他不了解杨桢在愁什么,没轻没重没立场也不好教训他,只好耐着性子跟他说话:“你又没跟我说,你怎么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看完电影你就不对劲,问什么都说没事,没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种表情,你有事,只是不想跟我说而已。”
  杨桢一听见“电影”两个字,就反应过来自己是想岔了,自作多情其实没什么,让人难过的往往只是发现了这件事,他在心里调侃了一下自己的想象力真是高明,同时又对权微递过来的台阶心动又犹豫。
  他想说,但是怕被权微当成神经病。
  权微没有责问的意思,见杨桢不吭声心里顶多是有点怒其不争,这本来也是他带杨桢过来的用意。
  实话台是孙少宁发现的地方,在赶被父母赶出家门那段时间,孙少宁每天都会来这里,那时他觉得自己苦成黄连,但倒着倒着安.眠药片就会抖成筛糠,活成这样了还是怕死,这里就很好,痛苦的人一抓一大把。
  “不跟我说无所谓,我也根本不会安慰人,但憋着容易出问题,有需要你可以到这里来坐一坐,”权微顿了一下,“孙少宁以前喜欢到这里来找平衡,他说这里哭的人每个都比他惨一百倍,他最难的时候也哭不成这样,你看这里能不能让你有点平衡。”
  孙少宁当时笑着总结,这叫我道不孤。
  权微却宁愿孙少宁嚎啕大哭,他是一个有点顽固的直肠子,很多的隐忍都做不来,最温柔的姿态可能就是当哑巴的时候。
  从电影院里好几遍的“肚子疼不疼”,到这里的“找平衡”,杨桢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权微这个时间到这里来,原来是为了开导他。
  安慰不在于能说出什么,而是让对方感受到关怀和在意的用心。
  说实话权微要是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这个表情,杨桢疲于应付可能会更加沉默,但眼下的空间是如此的自由,这人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去处,内心有秘密的人会自动聚集的去处。
  这种能止住好奇心的让步和关怀,对杨桢来说能胜过很多好听的言语,他心里的动容厚积薄发,四肢百骸里浮起一种被烫到的战栗感。
  没有人能永远理智,被人问起的机会难得,更不用说这人正好是想要倾诉的首选,过了这个村以后可能再也没这个店了,杨桢的顾虑和冲动在心里厮杀,属于章舒玉的记忆像一阵风沙在脑海深处扬起。
  大漠里的驼铃、眼角满是褶子的赵叔、从不离身的饮岁、蒋寒闪着寒光的长刀和嚷着要保护他的阿晚……它们如同隔在一层薄纱之外,不知不觉竟然有些模糊了。
  有时候他太累了,来不及回忆就会昏睡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少了,所以记忆里内容正在褪色,等他更老一点,记性更差的时候,会不会连阿晚长什么样子记不得?
  这种想法让杨桢觉得可怕的同时,无形加重了他要倾诉的欲.望,他伪装得已经够久了,而且这是权微自己问他的。
  千种顾虑万种担心,临到嘴边了心情却是一碗水端平,杨桢抬起眼皮,脸上是一种豁出去地镇定,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权微,你相信世界上有鬼神,或者外国人说的上帝吗?”
  作为接受九年义务教育长大的现代人,权微不是很信这个。
  他姥姥江芮以前供奉关二爷,晨昏定省一天不落,可家底照样赔了个精光,不过他跟着罗瑞笙在乡下生活那阵子,倒是见过不少迷信。
  什么鬼写字、鬼附身、坟头诈尸、中学的自行车棚里有古代的女人在跳舞、村口的泥塘里有青龙摆尾,有一阵子给他忽悠的根本不敢关灯睡觉,但后来被揭露说不是化学反应就是造谣,权微活到这个年纪,还没亲眼见过任何一件有悖科学的事件。
  他应该说“不信”,但杨桢神情之间有种说不出的郑重,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但是杨桢为人较真,他会忽然问起这个,一定是有什么话在后头。
  权微以一种超常发挥的敏锐说:“我……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信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我以前也不信。”
  这里背景嘈杂, 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但杨桢觉得适合他, 过于安静的环境会让他将注意力都放在权微的反应上。并且为了降低这种干扰,他边说边往前走去, 一直到摸到栏杆才停下来,让自己的视野里只有茫茫的江水。
  杨桢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就好像冥冥之中时机到了, 这就是他该倾诉的时候。
  脑子里根本就没有退堂鼓,杨桢说话的语气平和, 但面由心生,悲不自抑悄然覆了他一脸:“后来眼见为实,找不到不信的理由了。”
  权微开始好奇这人频频产生这种消极情绪的原因是什么,他追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杨桢闻言却忽然转移了话题:“权微,我们认识多久了?”
  权微想听的事没有回答, 耐着性子想了一会儿, 才记起他们是在锦程的售楼处里碰见的,然而开盘具体是哪天他不记得了:“有半年了吧。”
  “还差9天满半年, ”杨桢不费吹灰之力地报出了时间, 因为后天就是重阳九月九。
  这个不会放假所以被现代人普遍忽视的节日之后再过两天,就是他二十五岁的生辰, 没人替他庆祝,过不过其实意义不大,但他就是惦记, 因为那是还属于章舒玉的东西。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4月6号,我躺在医务室里,你冲进来问我为什么放你鸽子,我当时脑子混乱得要命,根本没法好好回答你的问题,你还记不记得我说了什么?”
  初次见面不怎么愉快,因此权微的印象比较深刻,他接过话来说:“记得一点,我问东你答西,说话怪腔怪调的。”
  “我当时说,”杨桢忽然转过头来看他,吐字清晰地说,“客官见谅,我们牙行不卖房。”  
  回忆一下涌上了心头,就像第二次看书总有新发现一样,权微依稀想起那个医务室的光线很亮,曾经的对话开始在他脑子里成型。
  说来也奇怪,大学时候宿舍里有个喜欢背诗写诗的大才子,别人肚子里也确实有墨水,唐诗宋词张嘴就来,但权微就是觉得这人装,但杨桢拽古文就没有这种感觉,语气、语态和语速都不奇怪,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么说话的。
  权微笑了一声,发出了很轻的气音:“对,是这一句,你还说你们卖大米、炭啊柴的,经营范围广得不行。”
  杨桢:“你当时什么感觉?”
  权微顿了一秒:“觉得这个人脑子怕是有病。”
  杨桢为他的乌鸦嘴点了个赞:“结果没想到是真的有病吧,除了有病,你不觉得我说话的措辞很怪异吗?”
  权微点了下头:“觉得,文艺腔,不接地气,还听不懂。”
  杨桢明知故问:“什么听不懂?”
  权微:“你们是中介,不是什么牙行,那是哪两个字我都不知道。”
  杨桢:“牙齿的牙、行业的行,牙行。”
  文盲望文生义地说:“牙行是什么,口腔医院?”  
  这想象力也太直球了,杨桢哭笑不得:“不是,牙行是360行里的一种行当,靠口才来撮合买卖,简单来说就是古代的中介。”
  有人喜欢用网络流行语,相对的有人喜欢返古也没什么不对,而且杨桢当时脑子不清醒,胡说八道也正常,权微忽略掉心里的违和感,夸他说:“你真有才。”
  杨桢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你看过我的个人调查,有没有发现我曾经是个理科学霸?”
  杨桢的高考理综是一个碾压智商的成绩,权微还有印象:“有,两百九。”
  杨桢:“那你记不记得我高考语文考了多少分?”
  这个就更难忘了,权微当时的语文考了72,杨桢比他还磕碜,他报了个数说:“好像是69。”
  杨桢:“可自从我摔到头之后醒来,直到现在都不会一点理科上的东西,什么几何证明、动力学原理、化合反应一窍不通,但要是背个五经三礼之类的完全没问题,但是这些东西我根本没看过,你说这是什么原理?”
  权微又不是脑科专家,就是有原理他也不知道,他胡扯道:“大脑不是分很多区吗,管运动的、管语言的、管智商情商的,可能你就是把管信息处理的那块脑子给激活了。”
  这理由有鼻子有眼,换个真的脑缺血患者来听说不定就信了,但杨桢无法苟同,因为他是直接换了个脑子,他接着说:“还有啊,我以前性格傲慢、人缘很差,喜欢赌博还敢借高利贷,不会写毛笔字、不会画画、不会记账、不会打算盘、不会挑酒也不会卖菜,从那次受伤之后改头换面,一下就都会了。”
  “我到海内菜市场的时候,是受伤之后一个月左右,可是你爸说我写字里功力起码有十年以上。我算盘打的也不错,百位级的自问不会比你们按计算机慢。挑酒的功夫也凑合,反正不至于买到假酒。”
  权微到现在还没捉住他想表达的主题,五官不自觉皱了起来,想问杨桢到底想说什么,但又心疼他那种孤独的样子,于是耐着性子没话找话:“你那次受伤还算是因祸得福,get到了很多别人学都学不好的技能。”
  杨桢看着他笑:“可是你不觉得这不科学吗?什么技能和手艺,不练个几年都拿不出手的。”
  权微反正是怎么都有话说:“过度相信科学不也是一种迷信么。”
  这句话正合杨桢的意,他的心跳略微有点加速,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权微说:“那次在菜市场的小巷子里,你逼我离开菜市场,说被高利贷找到会被剁手,我反过来呛了你一句,你还有印象吗?”
  权微对于他吐了自己一脚印象更深:“你说随便剁,反正也不是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来,目光凝滞而带上了沉思,同时他本能地察觉到了一点类似于前方高能预警地不详预感。
  后来眼见为实、五经什么的不看就会、古代的、牙行、重生、改头换面、不科学、不是他的手……
  不是他的,那是谁的?
  这瞬间权微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杨桢床头那张密密麻麻的小楷名录,叫什么他忘了,但是记得“牙行”两个字,当时因为太详实,还以为杨桢是要写小说。
  可小说是虚拟的东西,他没必要这么代入,说话学古代人,行为也学,现在整个人都窜屏了,说话没有重点还神神叨叨。
  权微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还没理顺杨桢这么一通的东拉西扯是想干什么,对面的人却已经不打商量地劫走了他的话:“的手。”
  “你当时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拿禅宗的活人刀来忽悠你,但解释就是掩饰,前面那句才是我的实话,”杨桢给自己打气似的吸了口气,接着一口气吐到了底,他对着权微举起双手,投降似的亮了个正反面,仿佛是在表达我两袖清风、没遮没掩。
  “这不是我的手,我不是杨桢,借尸还魂你听过吗?电视上老在演的。”
  说着说着他就轻松而坦荡地笑了起来,放下双手背到后腰上,心头的重担一瞬间被抽离,时隔半年、沧海桑田,他无限久违地尝到了什么叫无事一身轻。
  没有权微、没有感情,也没有自导自演的顾虑,只记得他是章舒玉。
  可他对面的人就没有这么自在了,要是用一个词来形容权微这一刻的状态,那就是死机。
  他整个人都懵逼了,程度严重到连“这货一定是在逗/耍我”的念头都没有,就那么杵着站了好一会儿没动。
  都说现实的荒诞足以让最离奇小说都甘拜下风,但之前听得最多的都是人性的丑恶和奇葩,像杨桢这种情况肯定是造谣或精神分裂。
  想到分裂权微终于回过了神,为眼前这一幕找了个科学合理的解释:杨桢可能是脑子受伤之后还没痊愈,现在是在发癔症。
  权微心说别闹了,嘴上却笑着问道:“那要不是杨桢的话,你是谁?”
  “你满脸都写着不相信,”杨桢有一点难过,但发展成这样也只能破罐子破摔地面对,他笑着说,“跟你说了也没什么意思,行了,我说完了,谢谢你今天带我到这里来散心,你现在可以报警了。”
  权微跟他隔着一根栏杆立柱,尽管心里仍然有一万只尖叫鸡在进行大合唱,但更让他闹心的是杨桢的态度,他连看都不正眼看自己了,垂着眼皮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
  权微还是不相信借尸还魂,但现在他心里还是喜欢杨桢。
  天气预报里的阵雨,终于赶在午夜之前前来赴约了,杨桢感觉脸上一凉,正在心里自娱自乐地感叹老天可怜他掉马又失恋,接着脖子就被人揽住了。
  “傻子才报警,”权微箍住了杨桢脖子,因为有点生闷气也没等他一起,夹着别人的头就走,嘴里做着本世纪最大的青天白日梦,“我得把你供在家里,研究一下你要是说的实话,就把你拿去申报吉尼斯纪录,发家致富、富可敌国就靠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问我每章为什么这么短?我说我也不知道2333
小天使每个都太温柔善良了,我不忙,就是有点卡,过几天可能就顺了,谢谢关心,一起早睡(喂)~
   
第74章

  
  权微要是比他高一个头, 箍他的脖子才算是正好, 可眼下这几乎能够忽略不计的一两个厘米让杨桢根本直不起腰。
  鹅卵石的路面凹凸不平, 他被拖得踉跄,但因为脑子里还在播放着权微刚刚说话的慢镜头, 所以根本没顾上揭竿而起。
  一般人听到这么惊悚片既视感的言论,脸上能装出若无其事就是顶天了,身心多少会因为忌讳而避之不及, 可是权微不仅动手动脚, 还说要把他供在家里,这话翻译过来, 就是不会将他扫地出门。
  杨桢意外之余,手脚虽然忙乱,但心里慢慢竟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来他的顾虑都是庸人自扰。
  可要是今晚要是没有走到这一步,他也根本料不到会是这种结果, 也许这就是智者所说的幸运和爱, 与勇者长随。
  这么走路根本没有平衡可言,可杨桢越走心里越踏实, 现实比他想象的要温暖, 这世上也没有比心安更稳的平衡,走了一会儿杨桢忽然闷头闷脑地笑了起来, 强调道:“你真的不怕吗?我借尸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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