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131)
夜里也渐渐变得炎热起来,晚风吹在身上都带着热烘烘的黏腻感,久违却又恍如昨日。
上一次走在这条路上时,身边跟着的人还明显是一副学生模样。戴着眼镜乖巧沉默,一副安静沉稳的书生气,原本是自己欣赏喜欢的样子,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孩子压抑后的铠甲。
八年的学习,后来的规培和外调,学校和医院的名字占据了吴航三分之一的人生。
闫怀峥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带着吴航的,选择的时机来得总是莫名的巧妙又突然,那一届最刻苦聪明的孩子带着崇拜和渴望,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时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只是现在回想,也许当时没有选择的话,可能后面所有的痛苦和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不知道是带着熏暖的风还是嘴里叼着的烟,眼睛像是被辣到一样有些刺痛。
大概单独逛了一会儿,才打电话给了熟人,对方像是还没结束工作,听到自己在楼下的时候也有些惊讶。
见面的地方还是在医院正门对面的咖啡厅,闫怀峥等了有一会儿,才看到颜瑶下班过来。
之前陈老生日宴的时候才见过,时间相隔得并不久。
颜瑶今天正好是手术日,在手术台旁站了一整天肩颈都快失去知觉,饥饿感几乎麻木,但她点了咖啡之后,还是为了肠胃又点了份三明治。
“很多去那里的人起码看着都会黑一点,可你看上去还跟几年前差不多嘛,这么看还是程澄最显老,看上去就是四十的样子。”
“因为小航说,男人也得护肤保养。”
“得了吧,吴航怎么可能跟你说这种话。”
“以前跟他那个上外小女朋友微信上说的,我也是拿到他手机才知道,他还会怕紫外线弄得自己变丑了,回去小女友不要他了。”
这样的琐事虽然像是拉家常一样的口吻说起,但是这些细节听起来仿佛每个字都带着晦暗的灰蒙,像是藏在架子上许久没有翻动的书,让人不忍心伸手拂去上面的轻尘。
颜瑶却像是已经习惯,一边打开了包装,一边把两边零碎的头发都别到耳后,从手腕上撸下黑色的发圈扎起来,“怎么不进去医院?”
看到食物之后,食欲才仿佛像是恢复过来。
闫怀峥看着她吃得有点急,笑了一下,“里面都是熟人,应酬起来也挺麻烦的,你刚下手术吗?”
“嗯,做了快五个小时,”颜瑶拿了张纸巾擦了擦手,虽然很饿,但动作依然有条不紊,“有点难,年纪太大了,我其实都不建议做了,但是家里有钱,子女都想老人再拼一拼,多留两年。”
说起来,倒让闫怀峥想起一件事情。
“你是不是跟去下级医院休息的梁主任起了矛盾?”
“姓梁的简直就是一个人工瓣膜商人,”颜瑶的语气有些不屑,脸上的厌烦和不耐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掩饰,“那个小伙子还不到四十岁,而且分明可以做成形术保留他的瓣膜,没必要置换,人家不信任他,又挂了我的号来问,我就实话实说而已啊。”
“他只是觉得瓣膜置换更适合病人,你也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没必要为了这个事情得罪人。”
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面对闫怀峥的劝说,颜瑶倒也没有反感,点了点头就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这次来杭州,怎么会过来上海?”
“本来是像过年再回上海,但突然想来看看,这里毕竟也是小航跟着我工作过的地方。”
即便是现在说起来已经没有了深重的伤心,但是闫怀峥的脸上还是会有一抹浅淡的落寞和伤怀。
“他父母还好吗?”
“挺好的,今年整理家里的东西的时候,还意外翻出了他藏起来的初中画的漫画,拿给了我看。”
喜欢怪兽,喜欢英雄和超能力,跟很多孩子年少的时候一样。闫怀峥虽然是在笑着,但是笑容看着就很是苦涩。
颜瑶叹了口气,知道他心里难受,但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既然来了,也可以过去看看远琛他们啊,要是可以,师兄也帮着劝劝程澄吧。”
“远琛我倒是不担心,经历过事情之后他自己会调整的,程澄的性子我也知道,我反倒觉得你们别逼他了,让他做到自己想做的事吧,”说完看了颜瑶一眼,“新院区也好,别的事情也罢,也不可能离了谁就行不通,你别操心了。”
也许是知道她最近一直在替陈院沟通奔走于新院区的人事事务,闫怀峥的话语半带着点到为止的提醒。
颜瑶只是笑了笑。
“你跟程澄都拒绝了,老师他们的确是会有点苦恼。”
她吃完三明治,把冰咖啡喝完,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
“晚上我约了朋友,你要是愿意的话,不如明天我们再约。”
“不了,不用了,”闫怀峥站起身,摇了摇头,“你忙吧,我明天一早的飞机就走。”
—————————————————————
电梯下行,随着橙红色的数字不断递减而渐渐沉降。
陆洋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吴乐,看见她挫败和郁闷的脸色,并没有多说什么。
产科会议室里的气氛并不是很好,胎儿心脏介入的术后效果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发现并没有达到理想。
“之前明明各项看上去还可以撑到自然生产,但今天早上有点突发情况,开了低流量吸氧,我们怕的就是孩子宫内窘迫。”
目前的方案是希望能到足月,然后剖宫产后评估孩子的情况,如果有必要的话,立刻进行手术。不过陆洋看了一眼自己老师的表情,出生后手术是在所难免的情况。
新生儿科的主任在看过胎儿现在的检查情况后,也有些忧心。
从回来后,检查分析,跟家属沟通,开会探讨到现在,林远琛脸上已经有了一丝藏不住的疲惫。大概确定了时间和各种突**况下的预案,第一次手术会议结束,陆洋和吴乐还有产科的几位住院医跟着林远琛进了病房。
孕妇的脸色比前两天看到的时候,要差了一些,有些苍白人也憔悴了一点。但可能是因为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天了,心态也慢慢平稳下来,女人的情绪还可以,问了一些手术细节和术后的可能情况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反倒是那未出生孩子的父亲,一直是红着眼眶听完的。
看着还让人觉得心酸。
“他们虽然住双人间,但这片病房都知道她老公爱哭,那些家属私底下都笑他,说他跟个女的似的。”
出来的时候陆洋走在后面,就听到产科的几个住院医和护士感慨着,语气里都是羡慕。
“但是,前天晚上他老婆腿抽筋睡不着,看他半夜起来打了热水帮老婆泡脚,帮她按摩,刘姐说他守了一夜都没躺下去,第二天早上还照样跑出去给他老婆买早饭。”
“啧啧,能做到这份上的男人有几个?”
“可不是嘛,上星期在病房臭骂刚生完的老婆的那个男的,就那个神经病,简直吓死人了。”
“人家那是家里有钱有底气,不发愁,穷一点的哪里治得了。”
议论声渐远,但陆洋虽然听着,却一直想着那个孩子现在的情况,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
回到九楼已经是深夜,林远琛明天一早学校还有行政会议,收拾了一下东西,把自己对于手术的初步方案全都发给陆洋后就先回家了。
病房今天还算平静,陆洋并没有马上回到自己的值班室里倒床上睡一会儿,在仔细思考之后,还是叫来了吴乐,开了办公区旁的会议室,准备跟她好好聊聊。
吴乐大概还是觉得有些抱歉的,一直低着头,但是眉宇间仍然有一丝不甘和不服。
就像在大学里,实验室或是做课题时一样,能力强又亲切随和的师姐一般都会很有人气,外科很多科室本身女生就少,一个同样是女性的上级做出友善示好,小女生涉世不深会觉得有亲近感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