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146)
穿刺刀,导管,管道钳......一样一样物品,在紧张的气氛中迅速无误地传递着。
陆洋在帮着按压,看着林远琛和另一名PICU的主任主刀操作的步骤时,无意间抬头才看见林远琛额侧细密的汗珠,缓缓沿着脸庞渗透进口罩的边缝里,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清晰锐利,没有温度但也没有动摇。
面对着家属,林远琛这次也没有带上陆洋,依然是那副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声音低沉,条理清晰。
夏天的日出很早,直到一身湿汗走出ICU的时候,陆洋站在走廊上身影有些摇摇欲坠,目光看向窗外洒满整个天空的金色耀眼的晨光,才恍惚感受到从肠胃传来的一丝微弱的饥饿感。
在食堂喝了点白粥,陆洋上楼之后碰到了同样满脸写着疲惫的关珩。
“抢救啊,一夜啊,一整夜啊!”
瘫在办公室的躺椅上,关珩仰躺着下颚浮着了一层细细微青色的胡渣,但他现在连说话都觉着费劲,更没有力气站起来去盥洗室刮个胡子洗漱一下了。
“怎么没打过来?”陆洋翻了一下手机。
“你们不也在忙嘛,小余打给新生儿科监护室的时候是护士接的,说你们在上ecmo,而且江述宁刚好在科室,就没再喊你。”
陆洋看着他正在补的记录,病人是刚刚转出心外ICU的,但是现在又必须得转回去了,需要补齐的材料和记录有很多,关珩躺了两分钟又打起精神坐了起来,开始忙碌,头发抓得凌乱蓬松,整个人看上去都乱糟糟的。
“最搞笑的还是韩老师,刚开车回到家,他说还没走出车库,就又开车过来了。”
看来昨晚在楼上也是一场苦战。
“你老板呢?”
“学校上午十点有课,他先回家了,总要收拾一下休息一会儿。”
“牛啊,啧啧,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很多人说这行就是熬,诶,你熬得下去就能往上走,”关珩叹着气摇了摇头,“你上午不用上门诊吧?”
“不用,我等会睡一会儿,如果有会诊单子来的话再去。”
关珩也打算赶紧补完下班回家补觉,晚上还要过来上夜班,没再跟他聊天,专心地做着手头上的事情。
自己单独的房间里,陆洋终于抽出了一点时间再次面对着那个没有打通的号码,昨晚的拨入记录他已经看到,但现在的回拨回应的依然是忙音。
这样的状况太令人不安了,他握着自己的私人手机也久久没有松手,时间流逝着,但忧虑笼罩在心头像是房间里隔绝着窗外阳光的深灰色窗帘,陆洋一直难以入眠。
————————————————
外面校道旁树上的蝉鸣声有些吵闹,但声音都被紧闭的门窗隔绝,讨论已经在医学院这间会议室里持续了很久。
“我还是觉得你做得很对,”闫怀峥看着面前电脑上病例的所有处方用药,以及所有措施的记录,“不能等到情况足够差才上,现在的确应该这么做了。”
旁边的颜瑶也一直看着手术的记录沉思着没有说话,林远琛坐在会议室的另一边,捏着双眼之间隐隐胀痛的位置,双目紧闭着,疲惫与困顿没有了任何遮掩,沉重地披在身上。
“太冒险了,”颜瑶微微往后一靠,看向林远琛,“你这样建立的循环,你有没有想过她本身功能就弱的心室怎么支撑得起来,没有缓冲,就算能很好地控制肺血但是......”
“治疗有的时候就是避免不了冒险,”闫怀峥的观点却与颜瑶不同,“况且后续循环这么崩溃,也不是完全能预计到的,左心室之前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弥漫性减弱。”
“那你有没有想过上了膜肺之后,后续炎症她抵抗力和免疫怎么撑得过来?如果短时间内没有好转,或者依赖无法脱机......”
“我知道。”
呼吸绵长带着轻轻的叹息,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额前,不过林远琛的声音依然冷静,“但是传统的方式做norwood一期或者hybird手术,也有很高的死亡率,而且考虑预后......我还是觉得应该拼一把。”
闫怀峥也在这时候看了颜瑶一眼,“这是远琛的决断,我们现在考虑的应该是后续的手段,”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林远琛,“我下午过去看一眼吧。”
“倒还不用麻烦,下午你不是要过去新院区那边先看看嘛,其实上了机器之后,血氧还有各项指标基本都慢慢回升了。”
“行吧,我后面再想到什么再发给你,”闫怀峥看了一下时间,自己还得去学院办公室一趟,又问了颜瑶一句,“你呢?要留在学校吗?还是等会儿我送你过去。”
“不了,远琛顺路送我吧。”
颜瑶也站起身,闫怀峥看着她有些疑惑。
“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医院里还有点事情。”
颜瑶没有想要多说的意思,两个人便也没有多问。
午后,外头的太阳毒辣,坐在车里都能感受到外面夸张的高温,林远琛在等红灯的时候扫了一眼街道,看到巨大的广告牌上张贴着的宣传,才明白了颜瑶不愿意留在学校的原因。
颜瑶大概天生比较敏锐,瞥了他一眼,见他明显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开口问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
“没有,我们离婚之后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对别人的私事,林远琛向来没有什么的兴趣,但颜瑶毕竟是关系不错的同门,他还是问了一句。
“那师姐是怕他会来纠缠吗?”
“怎么可能,”颜瑶笑了笑,手抚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得爽朗又带着几分无所谓,“他才不缺女人呢,我跟他早就结束了。”
要她怀孕,要她放弃工作,从来拒绝跟她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在乌糟事情被发现后又编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妄想说服她,颜瑶越想越觉得可笑。
话题停止,林远琛也没再多说,颜瑶却又想到当时程澄知道她准备结婚和结婚对象时候的反应又忍不住笑出声。
“程澄当时就跟我说,这个老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伪君子的样子,这段婚姻长不了,我还跟他说我不信,不过我离婚的时候,他还算挺有情义的,没有跑到我面前来笑我,说什么早就告诉你了之类的话。”
“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林远琛说道,颜瑶却只是一直看着车窗外不断飞速闪过的大厦和民居,虽然保持着微笑但没有回应。
车子下了高架,转过弯道,拐进另一条街道,前面就是分院的侧门。
颜瑶下车的时候,还是停留了一下。
“咱们毕竟这么多年一起过来同门一场,老师现在也因为身体渐渐退下来了,脾气也改了很多,他栽培我们几个不容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希望程澄能想明白。”
“我去劝他,他总是防备,什么也听不下去,你跟他毕竟一直在一个院区,还是多帮着跟他说说吧。”
程老身边,其实颜瑶越来越像个女儿。
亲生儿子因为自己早年的荒唐跟自己离心,陈媛在国外定居,几个亲自带起来的学生忙碌的忙碌,远走的远走。
也是两家有旧交的关系,只有颜瑶一个还每周会过去坐坐喝杯茶,也聊聊医院和学校的一些事情。
林远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还是点了点头,颜瑶知道他为难,毕竟程澄的性子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些无奈,关上车门,在炎炎烈日下往医院走去。
—————————————————————
急诊打上来的电话来得有些突然,没有太多的情况说明,只说了救护车大概五分钟之后把人送到,请心脏外科急会诊。
陆洋连忙地从床上弹坐起来,人还没彻底清醒,就随便洗漱了一下换了衣服就拿起手机往急诊赶过去。急诊护办台的护士是在再次联系了正往这边送人的救护车,才把消息全部了解清楚。
“是小孩子,之前查出是法洛四联症,不小心跌了一跤,脸色不好,呼吸困难站不起来又晕过去了才打了急救,”护士的表情有些担忧,“他们刚才现场已经上呼吸机了,情况比较急,所以刚才没来得及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