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293)
“啧,才不浪费呢,我还怕自己脑子不够用,”关珩笑得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啧啧,救死扶伤归救死扶伤,但不都是职场嘛,哪儿都一样,人的本性就是内斗到底。”
“哲学家。”
“爱听听,不听算。”
他当然是想接住这个从天砸下来的“馅饼”的,陆洋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上,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之前查房时做的记录,可是林远琛看上去说一不二的强势风格,不知道后续会不会要求自己更改方向,而且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达到他的要求,万一最后让人失望还毕不了业......
跟着太出色又要求严苛的导师压力有多大,陆洋不是没有听说过之前的师兄师姐分享经验,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就听周围的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住院总医师杨皓走进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阴沉沉的,明显就是憋着火气要发,坐着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微微低下头,避开着目光。
材料夹在文件夹里,“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桌面上,杨皓一边用手指关节敲着桌面,嘴上厉声问道。
“我说了多少遍了,医嘱一定要规范,如果再这么出问题下去,科室就要加大这些细节跟绩效的挂钩了!”
接下去又重点批评了几名住院医的工作态度不积极,越说越激动,还忍不住拿起文件夹连着敲了好几下桌子。
“狂躁症吧真的是,他自己医嘱下得也不规范,恶心谁呢?”
后排坐着的护士小声地嘀咕着,一旁准备接着发言的带教护士似乎也因为他这样暴躁的样子皱了眉头,但他毕竟是在训医生,加上对方又是现在科室实际上最有话语权的张教授的学生,她也不打算插嘴。
“所有实习,专硕和规培的学生明天开始都不去手术室见习了,都给我先把基本该做的做好,别一个个好高骛远,还没学会走路就想着飞,整天心思不放在自己的工作上,净想着走捷径走歪路!”
......
“哇,好没风度啊,”从会议室出来,关珩就忍不住在陆洋耳边感叹了一句,“阴阳怪气一个学生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陆洋却只是一脸平静的表情,他何尝没听到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杨皓这么做不仅是针对自己,也因为自己的缘故影响了其他人的工作学习。
外科的真功夫就在手术台上,杨皓毕竟是科室的小领导,大家没有办法,这样一下子倒是把怨恨都引到了自己身上,的确是麻烦。
反正过段时间就普外轮转了,想来这些上级这么忙,自己避开一段应该会好一些,陆洋正盘算着,就听到杨皓站在病床前叫了一声自己,“这周跟着一起值夜班。”
陆洋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旁边的小带教住院医生小声提醒道。
“杨老师,上周的值班培训已经安排陆洋......”
杨皓连理都没理,带着人直接往下一间病房走了过去。陆洋感受着身边或是可怜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看热闹,或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目光,只得沉默地走在最后面。
晚间去食堂的时候已经快过饭点了,倒是来得挺巧,赶上了第二轮菜端上来都是热乎乎的,关珩怕是真的饿了,打了满满一餐盘,放在陆洋的对面。
“有病呐真是,”一边吃一边感慨着,关珩看了看有些食不下咽的朋友,忍不住骂着,“我妈总跟我说护士女人堆,是非一定多。可我进入工作之后,除了我导有点阴晴不定,还有咱们科室那个护长有些傻X,其他的姐姐性格态度都挺好的,我看其实很多时候,工作里男的小气恶心起来才真是贱呢。”
“那种说法是偏见,这都是要看具体的人,其实他不叫我的话,这周和下周我都打算接着跟着值班。”
“啊?你疯了啊?”关珩惊讶道,“你不是最近有考试吗?到时候影响你奖学金怎么办?而且周末还要去学校上课,累死你。”
但坐在对面的人却只是低声说道,“我还是想尽快把病房常规的操作都练上手,遇到什么情况,自己也能处理一些,本来嘛,像我这样双非出身就不太好混,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比本校或者比其他学校的差,”况且他如果真的换了导师,到了林远琛那边,也不能让人觉得后悔,自己还是应该抓紧时间学得更多一些,“而且现在如果少了手术那边的见习,病房这边就更应该......”
陆洋絮絮叨叨地讲着,关珩越听,心里越捏一把汗,还好自己跟这人没什么竞争关系,不然也太有压力了。
不想再提这档子事儿,越说越烦,陆洋便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今天这么人模人样的?”
关珩立刻来劲,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看着还ok吧?今晚有轮转来新的实习护士报道,有两个是我学妹。”
“挺ok的,你别对她们笑得这么油就ok。”
“哪油了?我超清爽。”
“说这种话就很油。”
开玩笑地拌着嘴,陆洋扭过头就看见林远琛带着两个下级医生站在点餐的窗口,应该是刚结束今天的手术,因为白大褂不准出诊疗区,所以林远琛一身偏休闲风格的卫衣看上去跟旁边的下属也没有什么年龄差距。
旁边的两人点完了端着餐,先放到了桌上去端汤拿碗筷了,林远琛站在窗口,因为现在食堂的人不多,陆洋倒是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声。
林远琛在结着这个月的账,还提到了其他人的名字,应该是帮自己治疗组里的下级医生也结账了。
业界普遍都有这样的传统,基本上都是上级医生请吃饭,但一般来说也不会很多次,毕竟人情往来都是相互的。陆洋看着林远琛把手机收起来,马上就要走过去旁边的医生已经选好的位置时,下意识低了头继续吃饭,也不知道自己在回避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尴尬。
关珩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只是一直盯着手机里微信群的消息,等着今天晚上的工作安排。
夜间值班。
也许是科室的住院医知道陆洋可能是被为难了,看上去长得也挺学生气的徐楷医生没有要求他跟着一起去病房忙,打算带着原来安排好的另一个学生完成工作,只让他在办公室安心复习看书,但陆洋愿意跟着,他也没有阻拦。
手术之后的疼痛对于很多患者而言是非常难熬的,尤其是在重症监护室内,见不到亲属,身上连接着各种管路和通道,许多人就算是清醒,也依然昏昏沉沉,又看着其他同样挣扎在生死边界的病人,焦虑恐惧的感受不断加深很容易就会焦躁不安,甚至出现绝望的情绪甚至是憺妄的状态。
陆洋跟着走进来消毒过双手,看着面前病床上手腕扎着束缚带的年老女性,心里也有些不忍,还好现在是浅镇静的状态,起码能少些苦痛折磨。
“老太太不配合呀,总是去拔自己的静脉输液管,觉得痛,觉得躺着难受,”徐楷说着也露出几分无奈,“其实这么年老了,要是我是老人也不想受罪,但有的时候人也可能接受不了父母离开,偏要勉强,两个女儿轮流守在外面,多少钱砸进来了都。”
老太太之前因为介入治疗已经收效甚微,所以转而做了冠脉搭桥,但这样的大手术对于老年人的身体也是一次巨大创伤。陆洋对这台手术有印象,他记得当时会议上是说已经尽力劝说家属,但是家属坚持,所以还是由林远琛主刀完成了手术。
这台手术之前,录音录像,各种通知书和谈话,科室内都是知道,因为风险太高还上报了医务科做了备案,很多人都说老人可能是下不了手术台的,如果能下也离不开机器了。但林远琛主刀做完心脏不停跳微创搭桥,不仅把人平安送到了监护室,现在生命体征看上去也是渐渐稳定下来了。
“希望能快点转出去吧,家里人不用那么担心,监护室床位马上也要紧张了。”
其实也不只是监护室床位,科室的病床基本上很少空过。过段时间秋冬季节交替,换心脑血管疾病的人增加,加上本来又是著名三甲大医院强势专科,心外这时候都会格外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