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27)
陆洋不可避免的紧张了起来,连一旁同在工作的其他医生和护士都能明显感受到林远琛的已经低沉下来的气压。
每一种情况都有可能预示着不一样的危象,这种表述上不容许任何的含糊不清。
偏高?偏低?忽高忽低?
陆洋心里突然一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开始一点一点地在心里过着刚才在急诊听到的和看到的每一分信息。
病人面色苍白,四肢冰凉,嘴唇发绀,持续性心悸出汗伴胸部闷痛,血压之前入急诊时测定的数值偏高,后来在泵入硝普钠之后又有所好转,但是很快又似乎有些许回升,可他急着上来想着已经告知三线所以并没有在意,心脏舒张期杂音,心电图窦性心律,Ⅱ、Ⅲ、aVFST段弓背抬高,床边超声显示......
“她是什么情况下送过来的?”
“说是今天跟家人去游乐场玩了一些比较惊险的项目好像还跟人吵架......”
胸腔里一点一点地往下沉降,陆洋只觉得自己的全身扩散至指端都瞬间冰凉。
林远琛看着他猛然抬起头的表情和有着些许动摇和慌乱的眸光,心里大概有了数,口罩遮掩下的脸色微微一暗,对着台下的巡回护士说一句,“麻烦打给韩主任,我有急事。”
电话直接拨通,也就几秒的功夫,听到了韩主任的声音。
韩教授可能是因为突然接到手术室打过来的电话,觉得有些奇怪,是在停顿了一下才接的。
“喂,林主任。”
“诶,韩老师,那个急诊进来的病例现在什么情况?她急诊胸腹MRI,肾上腺B超平扫CT都要做的啊。”
“都做了,我刚才就在看部分出来结果,本来是想先排除,结果谁知道估计就是那个,这个太棘手了,已经请泌尿外,肾内和内分泌都来会诊了,不知道这个怎么搞啊。”
“你们先看,让那边该做的检查全部开齐,尤其是病历文书记录都要跟上,情况一定要充分告知家属,我手上这台做完就过去。”
韩教授在电话那头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林远琛双眼中的寒意明晰可见,冷冷地一眼扫过陆洋。
“不了,不用让他先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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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澄在从清创室出来,刚刚又送了一个手指被偷偷放的炮仗炸成离断伤的转到手外科,之前还有一个在家喝得高兴从楼梯上滚下来的,ct报告已经送过来了,得喊脑外,脊柱和神经全都来会诊,所有事情忙完,暂时喘口气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七点了,大年初一的早上,他一点也没有回家或者出去看看的打算又钻回了值班室,准备好好补个觉。
小孩子原本高瘦的身影现在缩在角落里,蒙着自己的被子躺在自己的折叠床上蜷成一团,程澄看到的时候倒也没有感到意外。
“你洗澡没有!?就盖老子的被子!”
回答的声音是有些沉郁的闷声。
“洗了。”
“等会没手术了?”程澄坐到他身边,打开了手机准备先打一局游戏。
“之前预定的病人转上市里的路上,血管破了已经走了,等会儿快的话九点还有一台TAVI。”
“那你还不赶紧去吃个饭?听说手术室食堂今天早餐有肠粉呢广东人还不快去,”程澄用脚踢了踢他“怎么了?那个高度疑似嗜铬合并夹层又撕到右冠的家属都已经放弃治疗带回去了,你还在这里郁闷什么呢?”
“不治的话,她马上就......”
“治也不一定活得了啊,这么凶险,她儿子怕人财两空,可以理解的,”程澄看他还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是很愿意说话的样子,“啧”了一声,“这个要是上台,真是夹层和嗜铬细胞瘤并存,麻醉就头疼了啊,我之前做过两个嗜铬,都发了室颤,搞得全程精神紧张。”
“我其实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先去排除......”
“陆洋。”
程澄打断了他的话,退出了手机上的游戏,转过头面对着眼前的年轻人。
“如果什么东西都能够被人眼看出来,或者我们都只通过主诉来治病,那医院要花几百万,几千万买这些机器干什么呢?什么东西都不是百分之百精准的,况且你的流程又没有错误,确定危重症然后联系三线急会诊,心内用药也很谨慎,又没出事儿,你少在这里......”
“万一呢?”
陆洋坐起来看着他,双眼因为熬夜长时间的久站手术而通红,透露着深重的疲惫,又因为心里复杂的情绪翻涌,又有一些后怕着的颤抖和飘渺不定,“万一都没往哪里想,她转进来了,我为了给她控制血压,开阻滞剂要是开了不能开的药......万一做有创检查的时候......”
程澄站起身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温和但也带着无法忽略的严肃和认真。
“你只是一个住院医,陆洋。”
“况且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不会出任何差错,这条路就是不断地去经历不断地总结,有的时候就是很难避免这样的事情。况且今天没有出严重的结果,不过这样的病例还挺罕见的,不治的确是挺可惜,哎,你别这么灰心丧气。”
程澄说白了不太擅长做安慰人的活儿,但是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睛里还是有些迷茫和无措,也知道这种事情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消化。
“你啊,就是那三年被远琛给吓坏了。”
直到踏进杂交手术室的门,陆洋还觉得有点恍惚。
林远琛大概是趁着刚刚那短短两个小时的时间小睡了一会儿,出现在手术室里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疲惫的样子,因为要在射线下做手术,身上是沉重的防辐射铅衣,外罩着手术服,手上是准备送入病人股动脉的导管,盯着显示器上血管影像的目光专注而凛冽。
这是一种不需要开胸的心脏手术,把细长的导管从病人腿上股动脉送入体内血管,沿着血管行走一直送到主动脉与心脏泵血的连接位置上释放出置换的主动脉瓣,少了开胸的恢复和大创口。
导丝一点一点向上,陆洋看着食管超声反馈的图像,耳边却突然响起了林远琛的声音。
“这样熬夜手术连台,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或者精神不能集中就要开始锻炼了,我跟你说过的,要健身。”
陆洋心里微微一愣,但还是点了点头。
从刚才那台夹层挂掉了跟韩主任的电话之后,林远琛就不再提及,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当然过去会诊的时候也没有带上他。
“看好,这个位置,看到没有?”
林远琛说着,转头看了一眼陆洋,见他虽然在看着自己的操作,但是表情和反应明显因为之前的事而依然有些郁结和迟缓,便也稍微沉下了语气。
“一个医生上了手术,如果还在被上一个病人影响你的状态和心态,你觉得对得起正躺在台上的病人吗?”
“...对不起,”陆样道歉,接触到林远琛的目光的时候,也下意识地低下头。
但是预期的训斥没有继续,林远琛又转过头继续盯着屏幕。
“你看导丝在进左室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这里的力道和节奏,不然容易造成窦部和壁上穿孔。”
扩张球囊,主动脉瓣释放装置一样一样沿着导丝被送入体内。
林远琛所有的动作都伴随着一两句的操作要点的提示,时不时也讲解着如果一旦失误会引起的后果与并发症,以及紧急情况下的处理,条理清晰,语速平稳,像是自带着令人冷静下来的力量一点一点地在心里包裹上来。
手术间的休息室里,林远琛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可乐快速补充着糖分,同时也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陆洋。
小孩子从那一台手术开始心绪就一直有些动摇,林远琛当然看得出来。
“占位扫出来在膀胱上面,并不大只是没办法确认,按照症状来说的确高度疑似还是个异位,24小时尿儿茶酚胺检测也不做了,家属听到夹层就直接签字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