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233)
程澄主任的能力我相信你是清楚的,他作为现在急诊重症医学科的王牌肯定要带组,之前领导们问过他的意见,他推荐的是你,希望你能作为他的助手,当然,当然,要先询问你的意愿,毕竟......
毕竟我们现在对这个病了解还是不够全面,我们现在作为业内前端得到的资料,我觉得还是不够多,而且这也是传染病,加上这件事我也还没跟远琛谈过,所以你也不用急着给我答复,出发时间暂时还没定,你可以考虑......
我愿意去,只要需要我就去,我想如果老师知道,也会希望我不退缩,他会尊重我的决定。
脑海中,程澄的面容在缓缓吐出的烟雾里也有些模糊,在他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也许他并没有期待过陆洋马上给出答案。
但陆洋还是在深思了一会儿后,郑重地回答了一句。
陆洋怕,陆医生不怕。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陆洋接过关珩递过来的零食,“这个医院会安排的,不然我忙了一整夜到现在,还坐在这里排班是干什么?要是平常我早就先去睡个两个小时再来了。”
关珩想了想,也跟着打开了电脑,“也是,我也得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安排的,到时候估计陈菁不能再这样以外出进修的名义不来了,得把事情都安排好,不然到时候一团乱。”
分明到年下,就算科室按照往年的习惯也做了一些红红火火的新年装扮,可阴云渐袭,紧张和沉重的氛围一直笼罩着科室,笼罩着整间医院,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深夜,陆洋终于从繁重的工作中抽出时间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小值班室,本来还想着挑挑衣服,先稍稍收拾收拾以备突然下达出发的命令,但几乎散架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他脱下外套钻进被子里,头脑重得几乎立刻就能睡过去。
手机里是父母有些焦急的关心,打了好几个语音通话和电话,自己跟着闫怀峥在手术上没有接听,信息一长串的发过来,最后还是那几个令人心酸的文字。
弟啊,有空就回个电话。
叹着气,陆洋有些鼻酸地拨通了号码,即便夜深了,接通得还是很快,父母也许是一直等待到现在。
“弟啊,这么忙吗?怎么这么久才回啊?”
“嗯,挺忙的,一直没停过,”陆洋说着,甚至能想象母亲这么着急的语气下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连忙就把话题引开了,“你今天感觉怎么样,妈?吃饭什么的都正常吗?有没有吃药?”
“我都好我都好,弟啊,你们那里怎么样,我看新闻说很多人在封城前都出来了,而且现在到处都有,你们医院呢?严不严重啊?你要不赶紧回来,你不是说过年要过来的吗?”
“妈,”陆洋听着母亲急得都有了哭腔的话语,喉咙间都涌起一阵阵苦涩,“我暂时走不了了,既然有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能跑路呢?”
“哎呀!你搭莫神经喏!逞什么英雄啊!全中国就你一个医生啊!阿爸阿妈就只有你一个仔呀,你要是......”
“妈!医院也要求所有医生在岗待命我肯定回不去的。”
陆洋狠着心打断了母亲的话,但听到母亲颤抖的声音和隐约传来的父亲的叹息声,还是把自己有可能要奔赴前线的消息压回了肚子里。
父母要是知道,是没办法承受的。
“好啦,不会多久的,现在大家都知道有这个东西了,医疗水平又这么发达很快就没事的,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啦,我每天给你们发微信,放心。”
母亲大病初愈,是不能承受太大刺激的时候,陆洋用手背抹了抹自己潮湿的双眼,故意讲着家乡话用着轻松一点的语气说着。
“估计只是晚点回去而已,我已经两三年没吃过甜粿裹蛋去煎噢,今年肯定要吃的。”
说得很真,母亲也许是相信了,话语也缓和了一点。
“那就好,反正你自己注意,每天要跟我们报平安,知道吗?”
“好。”
陆洋应答着,等到母亲挂了电话,才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已经黑屏的手机,重新打开到了熟悉的界面,看着跟林远琛之间的那些聊天记录。
上一次的消息来回还是关于那个爱吃麦当劳的小男孩,再次来复诊的信息交流。
小孩子的脸色红润,体力也恢复得很好,又皮又闹的,在自己跟他父母交代注意事项的时候,还拽着自己的听诊器玩。
林远琛在知道后,回了简短的两个字“好的”,然后在一个多小时后才又回复了一条,说他自己跟家属电话沟通过,又补充了一些吃药上的提醒。
这个孩子只要再坚持服药一段时间,就可以脱离药物,跟普通的孩子一样去过正常的人生了。
陆洋在这一刻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一切都被打乱了,即便他还未踏到最前沿的地方,在这一刻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这场灾难的残酷。生命,家人,生活,未来这些词语在疾病面前是如此脆弱渺小,不堪一击,人就像会被轻易碾碎,消散在轻烟里毫无痕迹。
恐慌在心底一阵一阵地蔓延着,陆洋闭着眼睛努力地想要将这种情绪压下,过了许久也没拨通微信通话。
太晚了,老师又在医院休养,还是不应该去打扰,陆洋想着紧攥着手机,就这样缩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除夕这一天就这样到来了,比起张灯结彩,热闹喜悦,现在周围的所有人都身处在临战的紧绷中。
公告通知在每一个工作群里面转发,医院各个科室都动员了起来,援鄂医疗团队正式接受报名。
心外科在中午十二点这样的饭点时间终于不容易将所有住院医师和值班护士都集中在了会议室,不论是正式员工还是学生,所有人都带着口罩严肃地坐在下面。
“还有愿意报名的可以在关珩和我这里登记,当然最后人员我估计应该是以急诊重症,呼吸胸外,感染那边为主,”陆洋说完看着现在自己平板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话语带上一丝苦涩,叹了口气,“但还是感谢大家的踊跃。”
下午关于疫情的科室会议上,闫怀峥就像那时候从林远琛手里接过科室时一样,再一次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沉着稳定,声音很低,带着连夜工作后无法缓解的沙哑。他匆匆从手术室过来,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没有准备也没有事先写好的稿件,话语并不像是作为领导的发言,更是临阵前的叮嘱。
“晚一点批次和具体名单应该就会确定下来,无论是留在医院还是前往武汉,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样突发的重大事件面前,我们身为医护人员,从事这个职业,就没有任何理由逃避。”
“防控要求必须严格落实,这段时间的工作压力会非常大,所有轮岗值班安排一定要做好。但同时大家也不需要慌乱,有任何特殊情况或不确定的事情,立刻上报,及时上报!”
“情况比大家想象的,甚至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想象的都要严峻,这是一场硬仗,所有人都要有心理准备。好了,不在会议上耽误时间,回到各自的岗位吧。”
说完,闫怀峥便接到了手术室打来的电话,他立刻起身离开,准备进行下一场手术。
傍晚,第一批出发的名单正式确定,陆洋看到出发时间的时候也不免心里一沉。
除夕夜,就是今晚就走,非常着急。
他正坐在电脑前,跟身边的江述宁交接着后续科室的一些人员安排相关的工作,江述宁看到前面两个批次的名单里没有自己似乎也不感到意外。面对陆洋心思细致的安慰话语,也只是笑着摇了下头,“主任有说过,到时候可能还会有别的安排,现在在哪里其实都是战场。”
不仅仅是武汉或是湖北,现在全国各个地区的确诊人数每天都在上升,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自然也不例外。
的确是战场,没有硝烟,却一样残忍。
陆洋捏着手机,林远琛到现在也没有发来微信,他对着安静的微信对话框,紧皱着眉头,也迟迟没有发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