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65)
唉,又堵了,这个小孩子管壁也太薄了不好做呀。
操作的情况应该是非常糟糕,因为整个台上只有一个人的表情是自如的。
那时候的林远琛一边做一边低声地嘀咕着,身边的助手医师和器械护士根本不敢说话,而站在洗手护士身边观摩手术的规培生就更不敢出声了,听着林远琛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但是一直都没有停下。
“杨皓。”
“...是,是。”
“关胸缝皮遇到问题要做的不是硬着头皮扛着或者是骂实习生,而是打电话找你的上级医师赶紧来,你在这里磨磨蹭蹭,麻科和手术室的人也得陪着你熬夜。”
“我......”
“昨天拖到快十一点,才把人老太太推进监护室,你们是在干嘛?”林远琛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不敢说话的青年医生,“回话啊,缝不上归缝不上,在操作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光看着都这么紧张,到你主刀的时候怎么办?”
“我......昨天...昨天是因为病人心肌,心脏复跳之后...就是一直情况不太......”
“行了,换个问题,”林远琛没什么耐心地开口说了一句,然后埋头继续重新操作,“这里心内交叉重建非常关键,尤其需要注意什么?”
尖刀指了一下一直缝得总是撕开的地方,就看到杨皓的眼里轻微一颤。林远琛看着他这心理承受能力有些无语,转过头随意地扫了一遍其他的助手和见习医生还有三个跟进来的专硕。
“这么简单的问题没人知道吗?”
倒也不是没人知道,只是当下的气氛没人敢开口罢了。杨皓作为当时的住院总医师,是张教授的学生又跟着林远琛学习,他都闭嘴了,其他人哪里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瓣膜的修复和心室流出道改善,还要避免损伤传导系统。”
林远琛看了那个站在无菌区外的学生模样的人一眼,就再度俯下身。
“这样的病例术前准备要注意什么?”
“分析肺血管情况,开强心利尿药物,还要控制呼吸道和肺部不能感染和有炎症,根据氧合情况选择给氧护理,呃......必要时加开扩血管药物。”
始终没有放下了手里的刀具器械,眼睛也没有看过来,但台上沉稳的主刀医师一边进行着娴熟的操作,一边没有停下一直提问“还有吗?”
“嗯...呃,要完全弄清楚病例心内膜垫缺损的生理解剖情况。”
“如果术中修复发现流出道梗阻严重,怎么办?”
剪刀将已经准确固定住的的补片缝线剪断,林远琛一边听着回答,一边又继续接过了护士递来的已经装好生理盐水的注射针筒。
“一般可以考虑修剪补片进行加宽重建,或者也可以考虑rastelli手术,因......”
“什么是rastelli手术?”
生理盐水注入,视线紧紧地盯着检查着瓣膜在液体流动时的开合情况,以此来模拟血液在心室和动脉间交换的状态。
“人造带瓣膜的管道从心脏外面搭建肺动脉和右心室流出的通路,然后......”
“但是这种手术有明显的不足,比如?”
“呃......嗯,可能时间久了会钙化,而且...因为人造血管不会随人体生长,远期生存不理想,所以多为多次手术中的一期姑息手术的选择.......或者在大一点之后要做通道的更换。”
倒也勉勉强强,磕磕巴巴的,但是林远琛手上一边操作一边转而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见过活的完全性心内膜垫缺损合并心室双出口吗?”
“啊?呃...没有。我只是有看过一些期刊文献有关于......”
“那就来看看现实里的复杂先心是什么样子,这个例子比较特殊,房室间隔缺损到这样的情况我都是第一次见,你在期刊上肯定也没看过,”林远琛看了一眼一旁的两名巡回护士,给了个眼神,“给他衣服和手套。”
男孩子一紧张,无意识地把手往身侧一放,被一旁的护士老师勒令出去重新洗手去了,林远琛看着他有些无措,又六神无主,被护士喊着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样子觉得有趣,口罩下面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番折腾,小孩子才站到了他的身侧。
“心内膜垫缺损有几个分型,说白了就是心房心室中间的上下左右的瓣膜间隔发育不好,几乎是通的,看到了没,这是修复了一半之后的样子。我们要抓紧,因为深低温操作的风险是随着时间增加的。”
林远琛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是陆洋吧,科室里三个专硕,两个是调剂的,只有你第一志愿就是心血管外科,对吧?”
“...对。”
“搞心血管为什么考的这边医院?阜外协和考不上?”
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
“......分数报这里保险一点,而且北方太冷了我不习惯暖气......”
倒是挺实诚,林远琛一边做着,眼里都有了几分笑意,还是个娇气的。
“心外不好做,别人都不高兴来,不像肿瘤,骨科和搞整形之类的科室比较热门,这边要一直熬夜通宵,承受能力差一点的都做不了,性价比可不高啊。”
“啊......噢噢。”
呵。
估计是真的太紧张了,第一次靠心脏手术手术台这么近,刚才的手术室氛围也不好,林远琛想着,毕竟还是刚入学的研究生,还小呢。
“老师,我想问一下,这个婴儿刚才缝补片那个问题是不是因为就诊时间太晚,肺动脉狭窄发展的情况所.....”
呃...对了,能问问题吗......
这种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操作对象基本都是幼童,本来在尚未发育大的胸腔里动刀就需要非常小心谨慎的,而且体外循环停下只保持脑部灌注给到的时间非常短暂,主刀的操作必须精准又要保持高效,提问可能会打断思路,有时不要说提问多说一句废话都会被骂。
“接着问,我的手术台上任何情况下都是接受提问的。”林远琛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还有,谁告诉你他是婴儿?都两岁了,看到没,喂养困难就会这样,你看他的手脚,这就是真实的杵状指。”
术后,林远琛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他的档案。
广东人啊,怪不得怕冷又不习惯暖气。
林远琛笑了笑。
苏教授最近好像在打离婚官司,没什么心思精力带你,你要不要考虑换个导师?
我.....
我的要求很简单,诚实负责和对这个专科真的感兴趣,这两点就够了。我是胸外转的心外,虽然还不是博导,但是医院官网你也能看到我的履历,博导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不仅是胸外所有四级手术,复杂先心,各种瓣膜病,大血管病变我全都能做,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那一场手术其实是稍微有点困难因为患儿已经错过最好的手术时机,但是还是得做,因为只要有一线希望医生都是不想放弃的,加上当时想要收自己开山第一个学生,也得让人看一下自己的本事,所以的确是有点紧张。”
林远琛神情看着像是随口一提,讲得也仿佛一笔带过.
“OK,下一个问题。”
陆洋在一旁坐着,可能是因为些许心理原因总觉得林远琛的话语是说给自己听的。过往的回忆太多,笼统算来原来都已经五年了。
五年了。
林远琛在心脏大血管外科主任这个位置上坐了五年,而他在医院里跌跌撞撞头破血流也坚持了五年。
曾经,陆洋不是没有想过以后的职业生涯都要继续跟随着自己的老师,他接受了林远琛所有的方式,相信他的为人他的能力,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当做自己的准则。
他也曾在面对林远琛的体罚时,内心挣扎,这样的时代了这种事情他真的要接受吗?也曾在面对林远琛递过来的手术刀械时,恐惧困惑,一个学生而已真的敢让他操作吗?但是所有的疑虑都在信任和崇拜面前被打消了。
只是有些时候,分离的节点就是来得这么突然,令人酸楚又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