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下过一场雪(254)
脑子里自然地就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他很少会梦见吴航,更多的时候都是这样坐在那里,便自然而然地想起。
那几年过年的时候,吴航要是不回家都会跟自己回去,而自己当时还没有离婚,如果妻子在家也会尽一下师娘的角色,做顿饭,关心两句。
但记忆里似乎只有一次,他跟前妻之间是因为合适结了婚,最后也因为不合适分开,婚姻短暂,没有太多回忆。
好像是第二次回家过年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喝了会儿酒,挺贵重的白酒,刚开瓶便酒香四溢。
这个...是别人送的吗?
年轻人问得很犹豫,在医院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情,送到科室来的外卖宵夜,会议沙龙的邀请券,医药代表有些混得出头还会跟医院的主任们称兄道弟。
闫怀峥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很多事情并不是单一的1或是2。
“原则,规定和人情世故怎么平衡,以后会慢慢教你的。”
小年轻很忐忑,双手端着酒杯地样子看起来很谨慎又有点不安。
会知道害怕就好,年长的医生笑着,也不再说什么。
其实,吴航也不是一直都那么怕自己的吧。
毕竟小年轻也有过在喝醉的时候软声地问过明天能不能在家里包饺子,也有过小心翼翼地好奇老师到底为什么离婚,甚至在最后那一天雨夜狠狠地把椅子摔在地上便离开了。
每一次我们想法不同,老师只会动手,从来没有尊重过我的想法!
那我就不回去了,我就一直留在这里当个普通的医生!
小孩子说完,就真的留在了那里。
头疼欲裂。
闫怀峥捏着自己的眉间,伸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去找止疼药,可是翻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估计是落在楼下了。
助眠药物的效果并不明显,他不想加大药量,既然睡不着,那便继续工作吧。
短暂躺了两个多小时,闫怀峥再次回到了会议室。
现在会议室的气氛也不是很好,几位值班的医生都在各自联系着病房内患者的亲属,说着现在病人的情况。
外套落在座位上了,一摸口袋果然有一板止痛药,闫怀峥看着屏幕上现在最牵挂人心的17床情况,拿了一颗药也没想着去倒水送服,想直接吞下。
一杯温水就从旁边递了过来。
“闫老师。”
是江述宁。
“谢谢。”
闫怀峥接过,江述宁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问了一句,“您不是刚刚才上楼,怎么......”
“神经衰弱,”闫怀峥苦笑了一下,“睡不着。”
刚讲完,他就皱了一下眉头拨通了病房内的电话,开口就是跟里面正在工作的医生商量着明天准备调整药量。
其实疲惫和劳累在他的面容上根本无从掩藏,但闫怀峥现在的拼劲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自苦。
在对方挂断电话的时候,江述宁的语气难得有了几分强硬。
“主任还是去休息吧,这样下去身体会倒下的。”
很多顶尖的教授都在这里工作,这段时间以来大家的精神也都是紧绷,可闫怀峥这样格外高强度的工作看着也的确令人心惊。
闫怀峥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并没有马上拒绝,江述宁看着他沉默,以为是自己有些冒犯,可闫怀峥的表情也没有如预料中冷淡下来,而是再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等下一班交班出来吧。”
他往后一靠,又看了眼那句话说完之后就有些紧张的江述宁,很浅地笑了一下。
“怎么?我这么可怕吗?”
江述宁低下头没有说话,又听到闫怀峥有些自嘲的笑意。
“之前吴航有跟你说过我很可怕吗?”
摇了摇头,江述宁缓缓说道,“没有,他......没怎么提过。”
“这样啊。”
语气虽然寻常,可也难免有一丝落寞。
正想再说点什么,病房就打了电话过来,请闫怀峥进去看一下。
没有迟疑,甚至来不及相视一眼,江述宁就跟着闫怀峥匆匆往病区走去。
超声探头在病人的胸膛处滑动,心脏的搏动和血流的情况慢慢从床旁超声图像上显现出来。
“又是一个出现急性的心肌损伤,”闫怀峥一边看着图像,又侧过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呼吸艰难,正处于昏迷与清醒交界线处的患者。
青壮年男性,他记得这个人,入院的时候看上去并没有太明显的病容,仅有一点呼吸道症状,可是短短一周时间,他就从轻症房间紧急转入了重症病房。
看过超声,闫怀峥从一旁的护士手里接过平板看着这个患者晚间所有的检查指标,高敏肌钙蛋白等各项标志物都出现了异常。
痛苦,虚弱而憋闷,非常清晰地在病人的脸上显现出来,而江述宁站在病人的床边正忙完胸穿收拾东西,没注意到他这时候无意识抬起来的手。
闫怀峥几乎是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挡,伸手将江述宁往后一拉,另一只手按住了病人的手腕,病人并不清醒地挣扎时,无法去分辨自己拉扯的是什么,力道也会非常大,下一秒就看到他直接扯住了管道用力地一扯,几乎将管道扯脱,发现没有成功又伸出另一只手乱抓着继续拉扯,嘴里含糊地发出被病痛纠缠着的闷声。
一旁同样在忙碌的两位护士也是一惊,立刻过来确认几处管道和监测是否脱位,短暂地束缚后,患者也加用了镇静镇痛的药物,终于安静地再次陷入睡眠里。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惊呼或是慌乱,但现在每个人的眼神都明显是心有余悸。
好险是差一点,要是扯破了防护服,情况就棘手了,江述宁也像是这个时候才恍惚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闫老师......谢谢。”
“小心一点,”闫怀峥语气淡淡的,但不是很平稳的呼吸还是泄露出了他刚才也同样的紧张。
做了一系列治疗,从舱内出来的时候,疲倦几乎已经在闫怀峥的脸上堆积到了极点。
但在休息室里,刚刚消毒完脱下防护后一身汗湿江述宁,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闫怀峥,还是注意到了对方有些暗沉的目光。
想到之前那台不小心刺破对方手部的手术,同样也是自己不够仔细不够谨慎,江述宁站在旁边一时也不敢吭声。
身影莫名地就跟吴航的样子重合在了一起。
曾几何时,有许多次吴航也是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
闫怀峥内心闪过一丝说不出复杂和拉扯,隐约地又生出几分感慨。
“好了,你也累了,也要多注意休息吧。”
本以为会有一次严厉的斥责和警告,然而闫怀峥却在片刻之后站起身,没有多说什么便出去了,江述宁有些意外,抬头看向了他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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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将来的某一天,陆洋回看,只会觉得那是奔赴武汉的这一段时间里最辛苦的时刻,可他现在身处其中,透过窗帘缝隙望着那一抹闯进视线的幽暗黑夜,只觉得这份艰辛漫长而没有止境。
他再次恢复清醒意识的时候,已经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了,好几位主任和上级领导都围了过来,生怕是他有什么事情,或是有了什么症状反应。
他坚持着站了起来,自己老肠胃病而已,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没有发热,也没有呼吸道症状,喝了点葡萄糖冲剂和热水,很快也平复了很多。
确认过情况后,才被送回房间休息,一路上的记忆也有点模糊了,陆洋唯一无比清楚记得的是电梯上方的灯光,非常强烈刺眼,即便闭着眼睛,都觉得扎得生疼。
坚持完道道消毒的程序,胡乱脱下衣服,在浴室里冲洗了很久才躺到床上,他直接昏睡了过去。
可是睡得并不算好,时沉时浅,就算睡了快六个小时也感觉疲劳并没有被缓解分毫。
再次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虚化到渐渐清晰集中,耳边一阵一阵隐约的金属音质的耳鸣声缓缓减弱,渐渐从无声的黑暗里恢复了知觉。